[悼泥中]悼泥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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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就想写这一篇文字，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拖到今天才写。在写之前，我也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发了好长时间的愣才开始下笔。
从哪里开始写呢？从我的物质生活贫乏的童年，还是家乡的泥土。那样暗红色的泥土，让男人们疯狂，让女人们趋之若鹜，却又爱又恨的土。因为它，男人们靠着自己的力气可以赚到养家的钱，而女人们也可以打个小零工，混在男人堆里赚点零用。
就是这样的一种泥土，通过村里有一把力气能干的后生的手，做成各式各样的花盆、各式各样的盛物的器皿、各式各样的砖、各式各样的瓦送到家乡附近的几个县。后来又送到内蒙、河北等地方。几百年来，我很奇怪，这样的产品为什么还只是原来的市场，既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
要说原因的话，我自以为还是源于乡亲们的一种自卑情结。她们看不起生自己养自己的地方，也看不起通过自己的那双粗糙的手捏出来每一种泥产品。没有勇气把它们拿到一个合适的、广阔的地方兜售。那种看不起的体现就是邻村人的给我们起的一个让人难堪的外号。每一个从村子里走出去的人都头顶着那个不雅的名字。
但我总认为，其实并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对自己劳动的一种鄙视。所以才会给乡人造成一种错觉，如果你是靠这一种泥土吃饭的，那么你就不会获得大家的尊敬，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怕你已混得了几十万，那也不过是个“泥腿子”，有钱又如何！
反过来再说我那个心的泥娃娃。那个泥娃就是因为我的自卑而丢失的。我没有足够大的勇气承认我有一个我特别喜欢的泥娃。她就是我的“孩子”。也就是说我不敢承认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所以那个泥娃的丢失至今让我念念不忘，可是却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寻一寻它。虽然我也为它的不见而哭泣、苦恼，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经常做找到她的一个梦。
一切都只有我自己知道，妈妈不明白我的反常，我的堂姐也不知道我对那个泥娃的超乎录常的爱。所以我只是苦了自己的不开心，不好过，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去想，找找自己的心爱之物。到今天，我才明白就是那种和乡人一样的自卑情结，我们都看不起养育自己的泥土！如果那个泥娃她长了灵魂看到我的为些文字也会伤心痛哭的，为什么那么宠爱自己的主人原来还是在骨子里瞧不起自己！
我一直想有自己的一个玩具，可是哪里有钱去买玩具呢？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后来堂姐领着我去一个盆窑偷了大师傅半夜起来用双脚踩好的泥。经大师傅的脚踩好的泥绵软润滑，细腻精道。我和堂姐每人捏了一个泥人。方的头，方的身子，在头上用细棒画眼晴、嘴巴，没有胳膊和腿，因为不会捏这些了。不能用火烧熟，就用太阳晒，晒了好几个白天，才算干好了。没有大人在的时候，我们把它们当自己的孩子。一直玩过家家的游戏。往往是去“姐姐家”串门，还没坐稳呢，就听到“孩子”哭了。我们也像大人一样很为此事烦恼，但也得回去给“孩子”喂奶。平时看到大把上衣撩起来，露出大乳来让孩子吮吸。我们虽然不会露出真乳来，但衣服是一定得撩起来的，要不小孩子们都会指责对方不爱这个孩子。喂饱了“婴孩”。也会把“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些破烂布上面，作为孩子被褥。这种游戏我们玩了一个暑假，大概是日久生情吧。这样一个泥娃，激发了隐藏在我最深处的真正的母爱。我常常对她自言自语，希望她快快长大，到一个遥远的地方，过一种同于“母亲”的生活。叫她不要淘气，要听话，要吃苦，要努力，总而言之就是妈妈说过的那些话，我照搬给她。
我发现我有点离不开这个伴――做了我一个假期的“孩子”了。可是就要开学了，这样一个还需要喂奶的“孩子”该托付给谁呢。妈妈知道了一定会说我不用心学习，去想这些歪门邪道，乳臭未干，就想要孩子，会说我没出息。然后把这个的孩子“摔死”！
后来，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一致认为，把她放在屋顶上是比较安全的一个选择。想到就要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屋顶那么高的地方，我心的哭了。可是也再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12※本文作者：杨燕妃※
上学期间，我又偷偷地拿了妈妈的碎布片，给我的泥娃娃缝了小衣服，怕它受凉。每天在放学以后，我都冒了挨骂的危险上一次房顶，看视我的“婴孩”。堂姐也开始笑我了，因为她的“孩子”自从上了屋顶以后她就再没有去看过她。有一次因为我要去看自己的“孩子”而不能和她跳皮筋。她就威胁我说要去告诉我的妈妈。我只好妥协一次，陪她跳完才去看泥娃娃。因为天太黑，我又怕妈妈发现了我上那危险的屋顶，所以只是趁黑看了一眼她就匆匆下来了。夜里天公不作美，竟又下雨。我想我的娃娃恐怕是不行了，经雨一淋，岂不成了一滩烂泥？我抱着腿愁眉苦脸，妈妈又喊我们赶紧睡觉。磨蹭了一阵也找不到解救她的好办法。只好怅然地睡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去看她，没想到，是那样一种质地的泥土！我的泥娃没有变成烂泥，她还是一人形躺在一堆碎布片里。那一刻我是喜极而泣，没有人看到一个孩子因为自己的“孩子”不受损伤而哭泣。可是我能感觉到当时自己内里巨大的喜悦。直到我写这一段文字的时候仍能感觉到那时的失而复得的心情。
就这样，一个泥娃占据了我的生活，在我的心房安营扎寨了。每日放学后我都会想尽办法上一次屋顶，去探视我的“爱子”。可是，不幸还是来了。此前一点预兆也没有，我的泥娃在我又一次充满爱意的探望中彻底不见了。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一刻，我看着小泥娃曾“躺”过的地方，一滴泪也没有。巨大的失落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房。
我先是想到三妈的小猫“大黄”和妈妈养的狗儿的“赛虎”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后又摇头否定，一个泥娃娃，只不过是一块泥巴而已，它们不会对她感兴趣的。接着想到堂姐，又不确定，她和我一样喜欢泥娃娃，不会对我的小泥人干歹事的。我的二堂哥，她不喜欢上学，有事没事就在屋顶上呆着。但也不是，那一次他背过二妈抽烟，我虽然看见了，但也答应他不告诉二妈的，我还发过誓的。过后还吃了他给我的一把瓜子，作为我替他保密的回报。弟妹还小，而且她们也不知道我有一个泥娃在屋顶上。妈妈也不像是，如果妈妈要夺去我的所爱会事先告诉我的，虽然每一次的口气是强硬的不容商量的，但会提前通知的，对每一个孩子妈妈都是这样的。
我想不出来是谁，也哭不出来，在房上呆了很久。直到听到妈妈又急又怕的叫骂声才颤抖着双腿下了屋顶。上了那么久的屋顶，我第一次感觉这个屋顶太高了，妈妈不帮我，我根本下不去了。那一晚我没吃饭，妈妈以为是因为我上屋顶的事挨了她的训斥的缘故，也紧绷着脸不理我，她认为我太顽固不化，不肯认错，那么高的屋顶不小心掉下来，摔断一两件（腿或胳膊）怎么办？不吃一顿饭也不会饿死人，要让我牢记这个教训，再不上屋顶。

没有人知道我的苦衷，我也羞于向母亲承认我曾有过的一个“孩子”。我的泥娃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得不见了。而我也因着自己的羞怯和自卑甚至没有试着寻找一下。至今她的失踪仍是一桩遗案，不得破解。让我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想起她，然后在遥远的疼痛中迷失自我。

12※本文作者：杨燕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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