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或许根过长】偶过长椿佛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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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寺院很多，能有“京师首刹”之称的则不多，长椿寺就是明代曾荣膺此称号的寺院。
明神宗朱翊钧生母慈孝皇后李氏笃信佛教，原家住现在的通州地区。她自幼家贫，被父亲李伟卖到通州的陈家，做了陈小姐的丫环。万历皇帝的父亲隆庆皇帝在即位之前做裕王时，娶陈小姐为王妃，李太后也随陈小姐进了王府，并为裕王生了儿子。裕王即位为隆庆皇帝时，封陈小姐为皇后，封李氏为贵妃。隆庆皇帝死后，因陈皇后无子，李氏十岁的儿子朱翊钧即位，年号万历，陈皇后和李氏同时升为皇太后。但李太后出身微贱，总觉着地位低于陈太后，于是她宣称自己是“九莲菩萨”转世下凡，并广建寺庙，想借着佛教的光环来抬高自己。万历二十年，下令于宣南敕建寺院，以居水斋禅师。皇帝赐额长椿，出自《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的典故，寓意其母健康长寿。
水斋禅师也叫归空和尚，于明嘉靖三十八年七月生，本姓鹿，名阳明，中山郡人。他自幼出家，苦修行。凭着双脚，来往于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嵩山、终南山、伏牛山等处寺院。为修禅，他燃烧掉自己的三个手指头：在五台山参拜古松和尚时，燃烧掉一手指以供文殊菩萨；在普陀山参拜大智和尚，燃烧掉一个手指以供观音菩萨；在峨眉山参拜通天和尚，燃烧掉一个手指以供普贤菩萨。最后他来到北京。因为他能“一再七日不食，日饮水数升，持之五年，遂众号之曰水斋也”。得到李太后嘉许，敕修长椿寺，以他为住持。李太后亡故后，寺内供奉九莲菩萨画像一幅，以示纪念。后来崇桢皇帝因思念其母孝纯皇后刘太后，亦命人绘其画像，供奉于此。
《宸垣识略》讲：归空和尚的“大弟子为神宗替修”。正因为归空和尚的大弟子代替明神宗皇帝在寺中出家修行，因而神宗皇帝便给了这座寺庙以更多的关照。长椿寺这座明代的皇家寺院，于一五九二年建成之后，确实风光了一阵子。然而，好景并不长。长椿寺仅仅风光了五十多年。到了清代，谁还把明朝的皇家寺庙当成一回事儿？“去今未百年，而坛席荒凉，僧徒零落。”一六八一年，大学士冯溥“一日游寺中，见而悯之，捐资修葺，焕然更新”，一七五六年再次重修。寺院占地颇广，从山门起，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九莲阁、妙光阁、香林亭，层层递进，井然有序。寺内以丁香槐花胜，有八槐护门之景致。旧存渗金佛塔一尊（现藏万寿寺），有万历年间米万钟《敕建长椿寺赐紫衣水斋禅师传》石碑。名流龚鼎孳、顾横波、王渔洋、朱彝尊、梁佩兰、毛西河、查慎行、蒋士铨等都留有诗词。一七oo年钱晋锡在此设宛平义学。
二oo一年北京市宣武区在寺前建立长椿公园，二oo四年竣工，当年七月辟为北京宣南文化博物馆，免费参观，开放时间为早九时至下午四点三十分。
我是在下午来到长椿街与下斜街交会的三岔路口处这座博物馆的，寺院中宗教的踪影已然全无，正举办宣南历史文化展览，侯仁之题写道：宣南史迹，源远流长，周封蓟城，金建中都，古都北京，始于斯地。概括了宣武区的历史悠久和文化底蕴深厚，以及对于北京文化形成的重要性。
整个博物馆共设有“悠悠宣南”、“宣南士乡”、“英烈足迹”、“梨园胜景”、“城南乐园”、“百年兴商”、“民族团结”、“宣南文化保护开发成果”八个展厅。在展陈布置中，打破了文物、图片和文字资料的单纯展示，重点通过恢复和营造一些典型场景，向人们展示一种文化精神。
前院内有“禁烟动议起于宣南”群像。清朝道光年间，鸦片泛滥，流毒日甚。民弱国衰，时事艰危。宣南士林精英激于忧患，奋起疾呼禁烟强国。经世爱国思潮在宣南兴起。林则徐、黄爵滋、龚自珍、魏源是其中杰出代表。鸿胪寺卿黄爵滋广集众议，于道光十八年闰四月上《严塞漏卮以培国本》奏折（即禁烟疏）力主严禁鸦片，一时震动朝野、波澜湖粤。林则徐、龚自珍、魏源等鼎力支持。林则徐不计个人利害，八次力陈，促成道光皇帝决定禁烟。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林则徐在数千公里之远的南国虎门销烟。1234※本文作者：运涛※
“悠悠宣南”讲述宣南的历史，三千多年以前，在山水环绕的北京小平原上，生活繁衍着我们的先民。传说中的“幽都”在周武王克殷反商的推动下，诞生了“蓟国”，于是有了北京最初的城。岁月交替，代有更迭，由蓟城发端，经秦汉、越隋唐、历辽金、及明清，演绎了古都北京沉雄的历史。在我们追索北京城历史演进轨迹时，当不能忘怀——悠悠宣南。明嘉靖年间，加筑外城，共设八个“坊”，其正西坊、正南坊（大部分）、宣北坊、宣南坊、白纸坊在今宣武区境内，泛称“宣南”。顺治五年，清政府颁布谕旨，在京师实行“满汉分城居住”。经过一个多世纪后，在宣武门外逐渐形成了一个以汉族朝官、京官及士子为主要居民的地域，人们习惯上称之为“宣南”。
“百年兴商”展厅从明永乐初年，于京城商业兴盛处设“廊房”，安置商铺开始；直至清，南城成为国人进京公干、求学、经商驻足之地。上至官绅，下至平民，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需求构成了巨大的市场。于是，宣南地区逐步形成大栅栏、菜市口、琉璃厂、天桥等各具特色、门类齐全的商业区和若干行业性商业街，古玩、玉器、餐饮、金融等业态各异，应有尽有。几百年来，“同仁堂”、“瑞趺祥”、“鹤年堂”、“丰泽园”、“六必居”、“张一元”、“内联升”等众多老字号以独特的文化内涵和诚信的儒商底蕴名扬四海，构成了宣南文化的绚丽风景。
“民族团结”指北京牛街一带，是宣南具有悠久历史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唐幽州，辽南京时期已有来自北方及西域的少数民族在这里生活、繁衍。元代以后更多的回族人聚集于此。古老的牛街礼拜寺，以其千年的历史、宏伟的规模闻名于穆斯林世界。淳朴的回族人民，在宣南土地上生息发展。在宗教典籍研究，文化教育普及，传统医学继承领域以及珠宝玉器，饮食小吃等行业的经营上，都取得了独特的成就。几百年来，牛街地区汉、回、蒙、维、满等少数民族和谐相处谱写了宣南文化色彩鲜明的一章。
“士人佳话，访书结缘”雕塑反映清代康乾之际，宣南书市兴隆，先有慈仁寺，后有琉璃厂。无数文化名人书海淘书、风廊搜秘，以此为风雅乐事，留下许多逸趣传闻。程晋芳有“冷客摊前问旧书”之句，而孔尚任结识王士祯后感叹“御车扫径皆多事，不如慈仁寺里寻。”
“宣南文化保护开发成果”展厅展示了改革开放以来，宣南文化作为北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宣武区委、区政府倡导“知宣武、爱宣武”活动，推动了宣南文化的研究，众多专家学者以极大热情支持此项工作。区委、区政府积极组织学术研讨活动，出版专题著作，制定弘扬宣南文化、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长远规划，进一步加强古都风貌保护，打造文化旅游品牌，繁荣文化市场，推动文化产业发展，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英烈足迹”展厅展示在宣南沃土上，众多革命先驱站在时代前列，探求民族振兴道路，谱写了一曲曲救国救民、与反动势力奋勇斗争的壮丽诗篇。从刘锷、黄遵宪、林纾到谭嗣同、梁启超，从徐锡麟、秋瑾到孙中山、黄兴，从陈独秀、李大钊到毛泽东、周恩来……他们都在此留下了生活、战斗的光辉足迹。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八日，革命先驱李大钊被军阀杀害，即停灵在长椿寺。因李大钊是北京大学教授，北大校长蒋梦麟和教授胡适、沈尹默、刘半农、钱玄同等捐款为李大钊料理了后事。
藏经阁前一株五百年树龄的古树使这里别有一番韵味，这棵古树周围布置成了民俗文化休闲空间，通过四组反映“博”（下象棋）、“吃来吧”（卖西瓜）、“小玩艺”（捏面人）、“过年喽”（逛庙会）等内容的铜像雕塑，人们可以体验到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里老北京人的休闲方式。院内陈列一些明清时代人们常用的碾米的石碾子，鼓形柱礩、圆形旗杆座、滚礅石、梯形旗杆座、方形旗杆座、雕花石供桌面、梯形旗杆座兼栓马石等文物。1234※本文作者：运涛※



“梨园胜景”叙述中国戏曲历经八百余年，传承悠久，列世界三大古典戏剧之一。从金代院本，元代杂剧，到明清传奇；从昆（曲）弋（阳腔）繁荣到四大徽班进京；从京剧诞生到走进黄金时代成为“国粹”，都与宣南结下不解之缘。二百年的京剧史，一章一页都在宣南留下了痕迹。在这片沃土上，产生了程长庚、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马连良等一代又一代京剧艺术大师。几百位著名演员居住、生活在宣南幽静的小巷中。以富连成为代表的众多戏曲科班培养了数以千计的优秀演员，支撑了近百年京剧艺术殿堂。星罗棋布的戏楼剧场提供了京剧繁荣的舞台。精良独特的器乐、道具、戏装行业为京剧演出增色生辉。“国剧学会”推动了京剧的学术研究，“梨园公会”凝聚了整个行业的精神。宣南是当之无愧的“京剧之乡”。
“城南乐园”展示的就是“京味儿”，京师民俗文化和民间艺术，堪称锦绣斑斓生动鲜活。京师四大庙会之一的土地庙会和抬像出游的江南城隍庙庙会在宣南虽已消失，但厂甸、天桥仍是宗韵存留。二百年来，新春逛厂甸已成为北京人的习俗。士女云集，摩肩接踵，空竹、风车、大糖葫芦伴随着欢声笑语。百戏争艳的天桥，多少惊人的绝技让人目不暇接。三代“八大怪”永远被人们怀念。一代代艺术传人从这里起步成为大师，被人景仰。厂甸与天桥是北京民俗文化和民间艺术的标志，是宣南文化独有的品牌。
“宣南士乡”说的是文化底蕴，宣南士人文化兴起于明代，盛于清朝。清初实行旗民分治，京师南城遂为汉人聚居之地。科举之盛，各省试子云集宣南。康（熙）乾（隆）之世，增设博学鸿词科，广揽汉族知识分子编修史书，辑释典籍，直至大规模纂修《四库全书》，天下鸿儒学士奔走京师，客居宣南。在通达仕途之余，形成了广博活跃的学术氛围和结社唱和的文学环境，产生京师城下的“宣南士乡”现象，为清代文化繁荣创造了独特空间。清代中、晚期，国事艰危，一批志在变革图新的思想家、政治家、志士仁人，在宣南土地上倡禁烟，筹变法，兴报业，办教育，为民族存亡奔走呼号，演出了一幕幕近代中国振聋发聩的悲壮史剧。他们中每一个名字都如日中天，顾炎武、谈迁、孙承泽、吴伟业、李渔、宋琬等等。
长椿寺还曾是办理丧事的场所，也为一些因故暂不能安葬的死者灵柩停灵。一九一二年八月十五日晚，辛亥革命的元勋张振武从东交民巷六国饭店赴宴归来，在正阳门内棋盘街遭袁世凯手下绑架，押往军法处，被连夜处决，张振武遗体就在长椿寺停灵。清朝末代状元刘春霖死后，也是在长椿寺办理的后事。
长椿寺南边是一块占地一点四公顷的长椿苑休闲广场，有一个硕大的“空竹”雕塑。又名空钟、空筝、风铃、风葫芦、抖牛等。单头乃一头为轴，一头为轮；双头则中间为轴，两头为轮。轴中间有槽，便于套绳。轮中空旁口，便与发音。用两根短竿，系上绳子，将空竹抖动旋转，称之为“抖空竹”。抖空竹是京、津儿童喜欢玩耍的一种游戏。一个小小的上下飞舞的空竹，玩者用上肢做提、拉、抖、盘、抛、接，下肢做走、跳、绕、骗、落、蹬，眼做瞄、追，腰做扭、随，头做俯仰、转等动作，要在最有利的一刹那间来控制它，在空中完成各种动作，传说宋江写过一首诗：“一声低来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宵，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漫徒劳。”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已经把宣武区申报的“抖空竹”收录其中。
寺院里不再有和尚和香火，正如王渔洋诗中所说：“凭栏试骋望，远近一寒林；不见西山色，苍茫云外深。”
寺南广场上是老人们悠然地休闲，学者精英客居宣南，兴一代学术之风流，集百家著作之大成的气氛在这里是不能体现了。为民族国家之复兴，志士仁人、革命先驱在宣南土地上奔走呼号，谋求改革进步，不惜以血报国的壮举也不再涌现。
广场的南端有一块巨石，记载了另一个文化遗存-唐大悲阁故址的消失：始建于唐，辽开泰年间重修，赐名圣恩寺。故址在今下斜街南口外偏东。其附近为辽金时期重要街市，几经兴废，至二十世纪初，已全部无存。1234※本文作者：运涛※
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忙碌于出入商场、酒店、歌厅、运动场，为修饰仪表、填充肚腹、消耗体能而奔波，而长椿寺以及文化博物馆，多是无事的老人和儿童在这里留连，其实中国人现在缺乏的就是一种敬畏精神，缺乏对天地自然的心灵仰慕，对宗教文化的敬畏心情，对大同世界的真诚追求，对彼岸人生的情感寄托。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是什么》一文中阐述得非常明确：“宗教在旧文化中占很大的一部分，在新文化中也自然不能没有他。人类底行为动作，完全是因为外部的刺激，内部发生反应。有时外部虽有刺激，内部究竟反应不反应，反应取什么方法，知识固然可以居间指导，真正反应进行底司令，最大部分还是本能上的感情冲动。利导本能上的感情冲动，叫他浓厚、挚真、高尚，知识上的理性、德义都不及美术音乐宗教底力量大。知识和本能倘不相并发达，不能算人间性完全发达。所以詹姆士不反对宗教，凡是社会上有实际需要的实际主义者都不应反对。因为社会上若还需要宗教，我们反对是无益的，只有提倡较好的宗教来供给这需要，来代替那较不好的宗教。才真是一件有益的事。”长椿寺本不该如此冷清的，人文精神本不该受如此冷落的。
我吟念着邹元标的《长椿寺》告别了长椿寺：

实无一事金门客，
时过长椿佛子堂。
可为渊明心不杂，
清尊特许对罏香。


1234※本文作者：运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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